作者李岑岩系医药卫生行业法律风险管理专家律师，CCTV-12《法律讲堂》嘉宾律师

无论任何时候，我们都要时刻记得，我们是高贵的，具有高贵的品质和精神。

刘安《淮南子·主术训》：是故非澹薄无以明德，非宁静无以致远，非宽大无以兼覆，非慈厚无以怀众，非平正无以制断。

什么是高贵，淡泊名利的贤德，兼容并蓄的宽容，仁慈宽厚的爱民，皆是高贵，高贵至今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，但是，其内涵却可以无限扩张和延伸。甚至，我们只有通过具象的事物，来体味和阐释“高贵”一词。

在我律师的职业生涯中，到目前为止，虽然只有一例，也确实是遇见过一个“问题客户”。

大约2009年或者是2010年的时候，早晨我正在家里，助理电话我，说我们的一个当事人突然来到所里哭闹，要求退费。我当时很是惊讶，我与所有当事人的关系都处理的很好，而且我的每一起案件都是用心用力用情去走过每一步每一个程序的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？

待我问清楚情况后，原来是那么一回事：

往前再回溯三个月的时候，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来所里找我，说在某医疗美容机构做坏了眼睛，做的是眼袋祛除术，本来只是祛除眼袋即可，如今却成了死鱼眼，没有了卧蚕，眼睛没有了灵动美，死板板的。因为我们团队要保持在医疗美容行业的权威性，所以这个行业的案件，无论大小，都是要做的。这个案件是我们团队最小的案件，按照常规办理即可：告诉当事人，案件首先可以进行一轮谈判协商，协商不成，再行起诉，然后便是鉴定，一切结果以及赔偿数额只能等到鉴定以后才能确定。目前只能是根据常理预先估计。一般来言，我们都会实事求是告诉当事人，如果不构成伤残，赔偿的数额会很低，而所谓的目测的死鱼眼，是不构成伤残的。这类风险提示我们早已经运用得很娴熟。那么，另一类风险提示我们也运用自如：即因为我们在行业内的威信和声望，很多时候，可能只是让单位知道我们这个团队在代理，不待进入诉讼，都会协商成功。包括，当事人自己去协商，往往亦是如此。所以，在我们收费不高的情况下，一旦当事人和律师之间的协议生效，无论这个案件是否经过所有司法流程，抑或是一次性协商成功，都是不退费的。

上述所有风险均告知当事人，并且签订了风险告知书。当事人当时是求着来的，自然是满口答应，因为在她当时看来，她的案子只要我们能接，能够跟她办理书面的委托协议，对她，便是天大的恩德和帮助。

故事依据一切常理展开。

她跟我们签订合同之后，便拿着我们之间的协议去找了单位，一切都在预料之中，单位很快同意赔偿她五万元。而她当初的手术费也只不过是几千元。

按理说，故事到此结束，如果一般的当事人，可能还会登门道谢，写个感谢信，送个锦旗什么的。

但是这个老太太却总是逆常理而行。比如，她只是一个业余的群众演员，偶尔在电影中做一下大街上走着的某某人，这样的群众演员我们在社科院读书的时候，经常会有招募广告，一天的劳务费在2006年的时候是五十元。可她却很想把自己整成一个主角的容颜。于是，在五六十岁这个年纪，每年都会花费很多时间、精力和金钱在整容上。当然这个无可厚非，问题是，她总是会被“整出”问题来，似乎在她看来，她的每一次手术都是不成功的，都是“毁容”的，所以，她便成年累月行走在整形医院和法院之间。

这不，那天，她也登上了律师楼的门。这次登门，不是来感谢，而是来“哭”。一进律师事务所，就坐在咖啡厅哭，有人问，也不说话，只管哭，哭了一阵。终于有人问出了是李岑岩的当事人，于是他们赶紧联系了我的助理。

关于这个案子，我们之前在团队有过处理意见，尽管我们跟当事人签订了“风险告知书”和“协议”，退费条款也一清二楚，但是，考虑到我们团队在行业内的地位和品牌，一般而言，如果没有进入诉讼程序，一次性协商成功的，我们还是会主动商请当事人退一部分费用的。但是，主动权一定是在我们手里。

所以，我的助理一看她这种情况，当即决定扣除税费和所里的管理费后，悉数退还其费用。可这老太太听了，不是感谢，而是哭得更强烈了。这个时候，助理才给我打了电话。

当然，处理这类事情也很简单，把所里的风控部主任叫来，把当初的“风险告知书”和“协议”拿来，如果我们律师都是依约办事，当事人无理取闹，所里自会有专门的人员来劝说，如果她实在扰乱了我们工作秩序，我们也会动用有关治安管理部门来干预。

但是，我给助理的命令是：立即！全款退费！哪怕我们团队自行承担相关税费和管理费！

这不是喜欢吃亏，是实在跟她丢不起这人！

这世间，有多少事是可以说得清楚的？！哪怕我们做得再对、再好，只要她的哭声一起，我们便再也说不清楚了，我们的清誉便再也不保！

而且，我们也需要有反思的地方。无论如何，还是因为我们把工作没有做到完美，或者我们甄别这类当事人的能力还需要提高，从而及早处理，或者压根就拒绝这类当事人。

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中，我感悟的，是如何在混杂的环境和时空下保持我们的高贵。

很多时候，我们看到很多优秀的律师，因为在退费问题上寸步不让，反而降低了自己的格调。人的一生，尚且总有“遇人不淑”的时候，何况我们律师生涯。“遇客户不淑”当是常有之事。有一句行话，说“当事人当事人，当事的时候是人，不当事的时候就不是人”。现实生活中，真的不无道理！

我们律师执业的环境不甚乐观，当事人市场还很不成熟，我国的国民素质还有待提高。这样的环境，作为一名律师，如何不要让环境淹没了自己的高贵，是需要我们反思以及共同努力的。

所以，律师提高自己的执业技能，提高与当事人相处的能力固然重要，但是，当面临这类情况之时，始终保持自己高贵的品行、高贵的格调，不争，退让，宽容，甚至不需要过多解释，于天地间只留一片冰心，如王昌龄之芙蓉楼送辛渐，一片冰心在玉壶，一袭高贵于世间。

寒雨连江夜入吴，平明送客楚山孤。

洛阳亲友如相问，一片冰心在玉壶。

　来源：中国律师商学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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